2012年10月26日 星期五

穿即戰鬥:余炳賢與劉敬弘的扮裝人生



扮裝不只是表演
小學時候周末夜晚和爸媽在看綜藝節目時,看見那時候的大炳反串惠妮休士頓誇張的對嘴唱歌。那時候並不覺得好笑,只是隱隱覺得不安,但說不清那種不安是什麼。小時候的我相當陰柔纖細,聲音在男生堆裡頭也是突兀得細。國小時我被笑作人妖。國中時知道原來有個叫永鋕的男孩跟我一樣陰柔卻不幸的早逝,心頭微微一震,後來仍一直有種隱蔽心中的不安。上了大學陰錯陽差認識了人生第一個跨性別朋友。那時候我終於意識到扮裝並不是上台穿誇張的衣服表演收紅包這樣的事情,扮裝是,一種生活方式。
當一個人想要過和自己生理性別相異的生活,是一種試煉。擋在面前的,不是心理障礙,而是社會築起的高牆,是硬生生將人切割成非男即女的一把刀。
如果將我們身穿的衣服是做一種展演,那跨性扮裝者,想要秀給大家的,就是他/她最舒服最安心的模樣。扮裝並不總是掙扎與痛苦,在我的跨性別好友以扮裝模樣第一次踏上了凱道參與同志遊行時,他說:「這才是真正的我。」

穿即戰鬥:不被記載的服裝史
1969628日半夜,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石牆酒吧,警察惡意臨檢了石牆酒吧(台灣警察也做過同樣的事情),所謂惡意臨檢是執法人員的粗暴對待,是整個社會彰顯的公共暴力,想也知道當晚的警察對這樣他們眼中的死玻璃當然是不會溫柔到哪去。一個說法是,當時有個扮裝皇后拿起了皮包(或是高跟鞋)猛攻警察的頭部。在美國當時保守到不行的環境下,同性戀者會莫名其妙的被逮捕、被關進精神病院,那時,或許石牆酒吧外的人們終於忍無可忍得憤怒了,開始有人挑釁、用小物品攻擊,於是暴動就開始了,接二連三的有人被警察打斷了手指。當時的警察可以依扮裝行為而逮捕人,而在那晚,有陽剛的鐵T、陰柔男同志、性別不明的扮裝皇后被逮捕。但最後,警察被憤怒的群眾打得落荒而逃,如果你是那時候在一旁目睹這一切的美國人,這些被人們罵慣的死娘泡、死男人婆、死人妖,或許會是你看過最奇怪卻也最勇敢的人。
而這一些穿著和樣貌,你不會在王受之的《時裝史》和辜振豐《時尚考》裡讀到。
但她/他們,確確實實改變了這個世界。隔年,紐約的人們為了紀念這場流血抗爭,在中央公園發起了一場遊行。同志運動的烈火更延燒到了世界各地,加拿大、法國、英國、德國、比利時、荷蘭、澳大利亞和紐西蘭…這些國家都有人們組成了同性戀解放組織,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卻已經有人用高跟鞋敲出了一部抗爭史。在那段歷史,真正的英雄一點都不陽剛,而是以悍婦姿態奮起對抗的扮裝皇后。

他/她改造自身,卻不須被改造
大學以前,我對自己陰柔的外貌和聲音都有所不安,當然比我更陰柔的、更娘的當然圈子裡還有一大票人。後來我重新看到了大炳。在多年前,幾乎沒有藝人願意為同志現聲/身、面對同志議題能躲則躲的生態下,大炳卻還在舞台上,在gay bar,在夜店,在小劇場,在同運的隊伍中。從同志大遊行第三屆起,他不只出聲,還現身支持,並大方出櫃。他不需要去參加那些愚蠢的改造節目─那把帥氣的男人婆扮成神經創傷的小女人;把美麗的陰柔男扮成鱉腳少年的愚蠢節目。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一套華麗的衣裳,一個舞台,和一群愛他模樣的觀眾。
我才發現,原來有一種美是一個人展現的人格和道德勇氣,扮裝的大炳,好美。
他/她不是來重整道德,而是揭穿道德的假面具
2011年我輾轉認識了劉敬弘,大家都叫他Hiro,開始是在臉書上的閒聊,聊電影、聊日本、聊社會運動。深入認識後才發現劉敬弘是一位古道心情的(熊族)扮裝皇后。2010年紅綾金粉劇團作品《娘娘鎗末日大團結》,那時Hiro在戲裡頭扮演了「真道德重整委員會執行長」貝蒂夫人,之後他以扮裝出席不同場合都是用貝蒂夫人的身分。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訴說Hiro的多元,但我曉得在工作上他成功的行銷了Oreo餅乾、脆笛酥和Johnny Walker。我對他的過去所知並不多,我眼中的Hiro,在真愛事件時,率領著同運人士前往各個公聽會對抗保守基督徒的歧視言論;他也在第九屆台灣同志大遊行擔任發言人。
Hiro對我而言,除了是運動中的前輩,他讓我看到一個扮裝皇后如何扮起來是一位妖媚強勢的高貴歐巴桑,伶牙俐齒擊退反同言論。在他的追思會上,我才發現Hiro參與過的社會運動龐雜之難以細數,也道出了他的多元身分。如今早逝,實在令我感到難過又惋惜,只慶幸他是在安詳中過世。
汙名才是真正的毒藥
200722日,大炳於現在新北市的薇閣旅館被查緝毒品交易,而後加起來共有四次,台灣的媒體誇張疲勞轟炸式的報導了大炳因為使用管制藥品被逮捕的訊息,這對大炳的演藝生涯造成極大的傷害,甚至在參與同志遊行時,大炳為避嫌,一度婉拒邀請。所謂的「毒品」對一個人最大的傷害,尤其是對於公眾人物而言,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得背負著整個社會的污名。
汙名是握有權力者訂定了所謂「正常」的標準,逾越了那標準,你是不正常之人,你是道德的逃犯,你要背負標籤,面對整個社會無所不在的歧視。
在台灣,每年你會看到政府花下投入經費在電視、大型看板、海報的「反毒」廣告。所謂的「毒」其實是一種弔詭事情。我們看不到政府對於瘦肉精、農藥殘留甚至工業排放有更多的作為,我們看到的只是一種思維:「吸毒(用藥)的人就是罪人,就是社會的敗類」但且讓我們將眼界離開台灣。2001年葡萄牙免除了持用管制藥品的刑罰,也就是藥癮除罪化(販售及製造者還是有刑責),往後只需繳罰款即可。這樣的法律,引起保守團體及宗教團體的嚴厲批評,在今年七月一日於Business Insider的報導指出,葡萄牙的這項改革,配合公衛的共用針具減害計畫,以及慢性藥癮治療,葡萄牙感染愛滋(HIV)病毒的比例明顯下降(1999年葡萄牙在歐盟國家中有最高比例的愛滋人口),管制藥物的使用率下滑許多。
一句反毒,許多的討論就此關閉,法律將某些精神藥物及麻醉藥物收編為「毒品」。然而生在這個時代,放眼望去都是毒物,最毒最傷人的莫過於危險的核廢料,我們是不是也該將這些推行核電廠不遺餘力的政治人物都給定義為「毒癮者」呢?
人們總是將自己想笨了,以為每個人總會容易染上藥癮,但人們卻沒看到精神用藥的濫用問題,尤其是安眠藥。
對我而言,中度、重度的藥癮者是需要被完善照顧的病人,汙名的標籤太輕易了就貼上,他們被視為道德的流放者,被大眾粗魯對待。
相對於藥癮者,跨性別者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還記得2010年馬偕醫院解雇跨性別員工的事件嗎?一個人因為穿著和他人不同,就被否定了工作能力,失去了工作權,這是何等的歧視與不公平。與其「反毒」,不如「反汙名的毒」,
因為汙名才是人權的毒藥。

記得大炳,毋忘Hiro

如果你沒有認識任何的跨性別朋友,也沒有認識任何的扮裝皇后,請記得大炳和Hiro。在遊行之外的364天,還有許許多多的跨性別者、扮裝皇后繼續用穿著和主流社會戰鬥著,她/他們在生活中的戰鬥隱蔽得不像一場華麗的演出,隱蔽得如此日常,無論是男人婆還是娘娘腔,人們都有資格繼續做自己。而我相信,Hiro和大炳,今年也會一起走在遊行的隊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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